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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霹雳同人】不可知 1~3

他日可待:

第一章 初始

  已是寒冬,几场大雪洋洋洒洒,为尘世铺上一层纯白,放眼望去,一时间天地只剩白茫茫,徒留干净。

  这是一间不大也不小的茶馆,说不上人声鼎沸,也不至于过于冷清,馆内有不少人,穿着锦衣毛裘的,身上破衣褴褛的,大家坐在一起,你向我抛来一记不屑的目光,我向你投去一抹轻蔑的讽笑,实在是十分热闹。

  世间事大多如此,谓之人之常情。

  彼时,却从茶馆中爆出一场大笑。

  这笑声莫约是带上了几分内力,声音落罢还传了很远,震落远处枯枝上积雪,那雪从枝头坠下,啪的一声爆散开来。

  谈无欲坐在茶馆靠窗的位置,他俊眉微蹙,或许是因为这一声大笑,或许是因为这一声雪落,他人并不知晓,不必他人知晓。

  他只是端起茶杯,品一品茶,再又沏了一盏,热气从杯中飘了出来,就有些模糊了他的目色,他眸中的意味不能辨清。

  谈无欲喝了茶,才悠悠然向那笑声源头望去,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,目光很是有神。那老者身着一件深色的大棉袄,将全身厚厚的包起,胀成一个圆,好像就可以抵了一冬的严寒。

  老人笑了一会儿,就不再笑,他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,嘴唇抿得紧了,反而透出一点青紫色,他静了一静,就又开口道:“这‘义庄’为何去不得,各位听客,且让老汉我慢慢道来。”

  原来这是一个说书人。

  一个内力深厚,并不简单的说书人。

  

  谈无欲便侧耳细细的听,他神情极为认真,好像是要让每一字每一句都钻进他的耳朵,刻进他的脑子。他一直是个认真的人,曾经有人与他玩笑道,认真的谈无欲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,眉眼更清,红唇愈艳,连散发的万年果香味都越加的浓了。哎呀呀,连一本正经的药师我都不由动心了,何况你那不太正经的师兄呢?

  那时谈无欲并未动怒,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慕少艾一眼,又向慕少艾身后望去,就见一个清傲绝艳的高挑女子缓步行来。谈无欲唇上就扬起一分笑,对那名女子点了点头,轻轻叹道,慕夫人,久见。

  谈无欲饶有兴致的看慕少艾满目的笑容慢慢苦味渗出,女子已然转身离去,谈无欲就又笑问,你不去追?

  慕少艾摇摇头,一声叹息幽幽散开。

  

  这是一桩旧事,谈无欲本无意回忆,他只是一时失神,便漏去几句说书。

  他这时全身笼在一片莲香中,对面白衣微笑的道者刚刚入座,谈无欲微微一睨,也不说话,只是收回晃神的心思。他就听那老者继续道:“那是一名少年侠士,他一入江湖便做了许多好事,多为江湖人称道。这一日,这少侠来到一处茶馆,茶馆的人不少,此时馆内却是寂静一片。”

  老者说到这里便是一停,他向茶馆里的客人看了一看,一时就寂静无声,他目光露出几分古怪,脸上也染了一丝古怪的笑意,他又笑道:“原来是这茶馆的主人找来的说书人,正讲到精彩之处。这少侠觉得有趣,就坐在一个角落静静听来,他听那说书人说的热闹,馆内却寂静无声,悄悄然无人回应,他心中一笑,就大叫一声好。”

  到此处,茶馆更是静得狠了,说书的老人嘴咧了开,眼中满满的怨愤似是要溢了出来,他左右看了看,好像在找什么,目光到谈无欲那一桌忽而停了下来,他狠狠的瞪着,就像要把那双不大的眼珠瞪出来,他瞪得久了,眼中却留下泪来,只又叹道:“说书人却并不感谢少年人的捧场,他恨声对那少年道,‘因你这一声好,我就要死了。’说书人说完又笑,他道,‘不会很久,我经历的痛苦,你也会经历,我痛恨的地方,你也会去,我死时的惨状,你一定要记清楚,那便是你的未来。’这句话一说完,这说书人将一片黑色信笺交给少年,便一命呜呼了。”

  老者见茶馆寂寂更盛,原来听客已是所剩无几,他手中一翻,手上便出现了两个黑色信笺,他再一扬手,掌气便将其送到了谈无欲的面前。谈无欲轻轻一接,将信笺连带的内劲一缓,又用手摸了摸,面上便浮现出淡淡的笑容。

  此时老者才显出几分老态,脸色煞白起来,他又低声道:“我经历的痛苦,你也会经历,我痛恨的地方,你也会去,我死时的惨状,你一定要记清楚,那便是你的未来。”

  馆内只剩下谈无欲三人,谈无欲听了那老者的言语,心中微叹,也就低低叹出声来。

  老者的身体却更加胀了起来,慢慢膨成一个大球,这个大球又满满缩小成了一滩血水。

  谈无欲也慢慢的看,他神色安然,仿佛这血腥的场面是最平常不过,他等着那滩血水似是有生命般缓缓移来,暗暗运起内力,隔空划向血水的方向,再一收力,手中就抓住了一只黑色的虫子。

  谈无欲看了一眼这还在蠕动的黑虫,又看了一眼顾自在对面微笑的男子,只是哼了一声,对那男子淡淡道:“素还真,你约我来此处,就是为了这个?当真别出心裁。”

  道者却哈哈一笑,叹道:“谈兄,万事俱备,合该你我再开一局。”
  
第二章 起因

  天色正好,是午时日昼将白雪映出一片晶亮,着淡黄衣衫的男子只用一袭玄色薄衣批着,笑容浅淡的斜靠在大毛裹的背椅上,手中执着一片黑色信笺。它的纸质极韧又极薄,边缘嵌着一圈金色丝线,它在这男子的手中一转,竟会有一丝香气飘散开来。

  男子紧蹙了眉,抬眼看了对面悠哉乐哉自顾斟茶的白衣道者,便又不再理睬,只再细细一嗅,方确认这是从未闻过的馨香。他打开这小小的一片纸,上面有用金线绣成的几个大字,“鄙陋义庄,恭候月才子大驾”,他在心中默念,忽而面上一笑,将信笺丢至一边。

  丢的动作在别人作来总觉粗蛮,在这人作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潇洒,这时天光从窗子漏过,这男子的形貌便更为明晰起来,眉目间的清冷骄傲已然被半掩起来,却依然能够耀人心神,这情形恰被对面抬头的道者捉住,竟至一时怔忡,只望年年见此景,岁岁伴此人。

  玄衣男子方才执了白子,像是要重开刚才的残局,他低头看了眼空空的茶盏,又睨了对面人,淡淡说道:“素还真,奉茶。”

  对方正是武林的中流砥柱素还真,这道者此时微微一笑,回道:“谈兄是客,还要为素某奉茶,真是情深意重,令素某感动异常啊。”

  谈无欲细眉微挑,唇角勾出一个似笑似嘲的弧度,他眼中好似映着对面的道者,又好似其实是全然放空,只是聚焦在久远的过往,他缓缓笑道:“许久未见,素还真你曲解人意的能为是愈见深厚了。”

  寂静在周围漫开,才给这冬季日照染上一丝寒凉。

  谈无欲静默不语,素还真静默不语,世事如此,想说而不能说,相知而不可知。

  白衣的道者又拿起一枚黑子,素手莹白,称着黑子漆深愈浓,他用手指轻抚棋子圆润边缘,轻笑道:“在素某心中,谈兄却还是旧时模样。”说罢,淡雅笑意安然漾开,眼见对面的月才子执杯一顿,才将黑子落下,又笑道:“棋盘之上,还是如此凶狠。”

  谈无欲笑了笑,才又敛了眉目,心思沉沉,只见棋盘之上战局惨烈,是欲战,是欲和,是诱敌,是佯败,是死地,是后生,变幻莫测如今日武林,硝烟再起,战局再开。

  他转开眸光,见那雕刻莲花的窗子贴了红色的喜字,红到极致,便又晃人心神。此处是素氏宅邸,人人皆是匆匆,好似是与平常无异,又处处隐着一派喜气洋洋。

  谈无欲暗暗想到,来路不可追,去路不可知。他终于又叹道:“素还真,要拖人下水,先和盘托出。”

  道者将黑子揽至唇边,恰掩了三分笑意,带着双漩的眉毛浅浅一弯,目光向谈无欲的方向转了一圈,见那许久不见的同悌意态疏懒,自有一种风流韵致,竟使得他之思量滞了一滞,可惜又仅是一滞,这一滞之后又是那个仁慈悲悯的素还真。

  素还真笑道:“初九,天未明。”

  

  这月初九,天尚未明,月已渐渐隐没。

  苍穹之上,云海之端,似有一层薄纱,将明月微笼,是昼日初升之景。

  素还真起居之所,一阵风起,卷起几许窗栊紫纱,一阵馨香漫漫而来,一时间这处所在似是罩于梦中,不染俗尘。

  素还真睁开了眼,只是一笑,那笑声温温和和,最是亲切怡人,他又出了声,那声音清清朗朗,又最是平人心气。用世上最苛刻的标准,他也最是翩翩君子,温文慈悲。

  他便笑道:“阁下既至此处,何妨现了身形?若不能客随主便,阁下所欲行之事,想来也不大方便。”

  素还真话音方落,就见和风刮过,视线中就出现一抹红衣,那红色衣摆微摇,便将这将明未明的天色带出几分旖旎。待他再细看时,才知这是一名女子,眉眼精致,肤色白皙,称着一身大红,红之愈红,白之愈白。

  那女子眉尖蹙着,隐隐暗含哀愁,愁长似流水,和着眉下几点泪纹。

  女子音色幽幽,正与黎明时分暗色天幕相合,带给人的观感是凄婉哀怨,素还真只听那女子一字一字道:“小女子江南李素秋,今日前来拜见素贤人,只为一事相求。”

  这位李素秋也是一个名人,她乃武林名门江南李家的小姐,家世好,容貌俏,配了一个年轻俊杰、少年侠士江寒照,在江湖上也是一双引人羡慕的佳偶,为人称道的良缘。

  素还真见窗外天光渐明,便将月色渐渐掩去,他暗暗摇摇头,面容却益发笑意满满,他轻轻叹道:“李姑娘,请直言。”

  女子微微一叹,眼中似是盈盈,但到底无泪,她回道:“素秋夫君江寒照,已经数日未归,踪迹全无。能找的地方,能问的人,已是找尽、问尽。”她忽然一顿,不再言语,又是静默了好一会儿,才又道:“不知素贤人,可对‘义庄’一地有所听闻?”

  女子见那白衣的道者笑容不增不减,眼中的光彩依然不垢不净,微弯的唇仍是不言不语。她愣了一愣,将手中的黑色信笺递向笑容安详的道者,继而叹道:“素贤人,近来武林失踪之人绝非仅我夫君一名,想来素贤人心知肚明。”

  这时,初日已升,暗月未隐,素还真只笑了笑,并未言语。

  

  素还真回忆至此,将黑子投了,看着对面紧紧蹙眉的男子,轻笑道:“谈兄,你败了。”

  谈无欲笑意深了些,他拿起道者方方斟好的茶盏,轻轻抿了一口,才出声笑了,这笑有几多调侃,又不止于调侃,听得连素还真都不由眉上一皱。

  谈无欲笑道:“恭喜素贤人,梅开二度,并蒂再连。”

  素府这几日确实在准备大婚事宜,此事素还真并未向谈无欲提及,此刻素还真听了谈无欲言语,忽然目色幽深,笑声却开怀,只听他笑道:“耶,何必为此而心绪烦乱,再过几日道喜者必然络绎不绝,望请娘子多多担待。”

  这“娘子”二字一出,谈无欲一惊,竟将手中茶水洒出些许,他表情依旧淡淡,似是想了一想,又低声冷道:“素还真,何必是我?”

  素还真望着这清清冷冷的同门,却是低声笑道:“此言差矣,无欲,只能是你。”

  第三章 开局

  (一)

  这是一个静谧午后,斜阳微漏,积雪未消,暖阳之姿迎来雪色寒凉,阳光疏落而下,于雪中镂刻几许斑驳,顷刻又消失无踪。

  时光就如此时天色,匆匆流过不复归,都说流光将世人抛却,岁月最是无情,有美人迟暮,英雄末路。其实时光将旧事保管,世人最是无义,空山河念远,不惜眼前。

  一声叹息缓缓漫漫,只在似有似无之间。

  午后,斜阳,积雪。

  古道,茶肆,一人。

  这是个老妇人,穿着粗陋的破衣,头发已经花白,走起路来佝偻着身子,颤颤巍巍,许是隆冬冷冽,皮肤已经冻得通红,那皮肤如干枯的树皮,满是岁月的印痕。她拿着一块带着黑斑的麻布,擦着茶肆中的一张桌子,动作是十分的慢,慢得好像她要做的事是多么重要的精细活。但她的思绪却不在此处,眼睛中露出沉思的讯息,眸光暗沉,其中是一片深渊,不能见底。

  她擦完了桌子,才又慢慢的走向桌子的另一方,她拾了一个破烂的铁罐,重重的放在桌子上,就发出一种奇怪的响音,铁罐中咚咚的几声闷音,过了好一会儿,才又恢复安静。她缓缓闭上眼,一时似是万籁俱寂,她的心中什么都无,她的心中又什么都有。

  这时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,从隔了好远的地方,渐渐的近了。

  老妪猛的睁开眼,简直不像她这个年龄应有的迅捷,眼中也有了淡淡的光,就散发出年轻人似的活气。她从最内的里衣中抽出一张黑色的信笺,掀开铁罐的盖子,那铁罐上方的信笺忽地燃了起来,那是蓝色的火焰,映着雪色的天地,残酷而妖异。

  她将信笺扔了进去,铁罐只发出哔剥的声音,她将盖子盖上,又留了一点缝隙,皴裂的唇角才勾起一丝诡谲的弧度。

  她抬头,向马蹄声源头望去,只隐约可见有两人打马而来,再近一些,就发现那是两种不同的颜色,深邃的紫和温柔的苍翠,有人认为不相配,有人以为最相契,不过是他人冷眼旁观,辩驳无益,只是此时此地,是这两人,从远方,相伴而来。

  

  老妇人目光对上那身着翠衣翠发的男子时,心中微微一愣。

  她暗暗想到,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,温润似江南细雨,眉眼间还含着几分水乡缱绻,合该一生与小桥流水相伴,居于小巷深处人家。但是她又暗暗摇摇头,她见这个人利落的下马,腰间挂着的佩剑便发出清脆的轻鸣。

  这是一个江湖人。

  江湖人执剑,江湖人杀人。

  翠衣的男子脸色实在苍白,他其实旧疾复发,却硬是跟了出来,骑了马反而牵动肺腑伤势,他又太过忍耐,疼得紧了,也一言不发。

  这男子看见老妇人盯着自己腰间的佩剑,老妪的神色就有些慌张,他轻轻一叹,唇边牵出一丝温和的笑意,刚要言语,却是一阵头晕目眩,脸色白得狠了,身子一晃,就有些站不稳。

  男子心中一惊,忙用手撑住桌面,另一只手被人稳稳扶住,他的手和另一个人的手紧紧相合,就有一种安抚的意味。

  他抬头一看,果然是那紫色的身影,便是与他结伴而来的紫衣男子。这名紫衣男子有俊逸的面容,此时双眼微微眯着,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,看不见眸光的人,心思大都难明。这紫衣人看着身边的翠发男子,低沉悦耳的声音便流淌而出,他轻声道:“翠山行,小心。”

  这名翠衣男子原来便是道门玄宗六弦排行第二的翠山行,那紫衣男子自然就是六弦之首苍了。

  翠山行听到这个声音,微微怔忡了,这好似是最平淡无奇的言语,但在他听来,这语言间有关怀、有担忧、有责怪,其他人无法明白,但他就是清楚,也只有他最是清楚。

  翠山行想抽出手,与他人相握的手已经渗出了汗,但他又实在抽不出,他分不清是因为那个人握得太紧,还是因为自己贪恋。

  他觉得这是不对的,却又不知道什么是对的。


  (二)

  翠山行撤出了紧握的手,手中还残留着他人温暖后的些微潮汗,这一点点湿意的触感,似是因着冬日的寒风吹送,慢慢只留下麻木的冷涩。他又慢慢立起了身子,微不可查的退后几步。他抬起头,表情却隐没在冬季寒阳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,那些不可说的言语,不可知的心思全部深埋于冬季的静谧之中,随着时间的推移,慢慢融化入来日的暖春。

  翠山行还是开口了,用的是与平素无异的恭敬语调,声音中的温和也显露出来,他向紫衣的男子微微倾身,又是一个尊敬的弧度,他笑道:“弦首,我无妨。”

  苍微微一顿,才又淡淡一笑,他只是点点头,便不再看向同行的师弟,此时面容平静如湖水无波,修长的身姿在这个古道平凡的茶肆中,依然可见悠然淡雅,他转向另一边静默不语的老妇人,眯起的眼不见眸光,只是声音温温和和,淡笑道:“老人家,来一壶热茶。”

  年老的女子点头笑了,这一笑好像枯木干裂的树皮褶皱蹙在一起,便是时光流逝最好的见证。但她又只是沉默,似乎就是一个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哑巴,一颤一颤走到炉火边上,费力的弯下身子,拿起烧好的热水,火焰映着她衰老的面庞,她的眼睛却有种不合时宜的明亮。

  苍看着这老者明亮的双眼,心中微微一笑,他的身子向翠山行的方向侧了一侧,才又慢慢开口道:“老人家在等人?”

  老者没有答话,只是一手从木盒中拿出了茶叶,再用热水小心的沏好,水流在茶壶中发出滚动的声音,又卷起几许白色的热气;另一只手却是摆了一摆,做出个否定的姿势,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,原来是不能说话。

  紫衣男子并不惊讶,他接过老者的茶壶,却没有动作,只是又笑道:“这壶水热的真是刚刚好,老人家若是不在等他人,难道是在等在下二人?”

  这一句落下,茶肆就真的安静下来,只有火焰噼啪的声音在人耳边炸开,映衬冬日的寒凉,反而有一种矛盾的惊心动魄。

  老者依旧一言不发,她摇摇头,全然是意味不明。

  紫衣道者悠然道:“老人家行路时看似步履轻浮,踏在雪地上的脚印却极浅,当真是好轻功。”

  老人听着这男子的低语,嘴唇张了开来,她似乎又合不拢嘴一般,露出白色整齐的牙齿,只是仍旧发不出完整的声音,只有下颚的骨头发出嘎嘎的响动,最终成全了一个无声的笑。

  

  翠山行看着对面的老妪,身前的紫衣道者缓缓的靠向自己,他的双眉微蹙,心中却又苦笑起来。一个保护的姿态,便是打开过往的枢机,翠山行思绪中就有了不能停止的悲伤,眼前的男子,竟然还将旧事背负于身,怎能还将旧事背负于身?

  翠山行心中是痛着的,他痛的时候便紧紧握起手中的剑。

  人生在世,总要将这诸多疼痛担当起来。
  

  (三)

  江湖事,相杀最是平常。

  那老者嘴角还挂着冰冷的笑,一双明亮似青年人的眼睛也愈加杀意凛凛,她与紫衣男子对峙而立,身影孑然于天地之间。战风冷冷,割去平凡模样,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杀者。

  那紫衣人却在拂袖间将杀气泯去,英俊面庞仍是无甚波澜,眉目自然舒淡,眼中光彩隐隐,向对方望去,也是不避不闪,气度竟是未减一分。这样一个人,顶立世间,胸中自有大丘壑,眼中万物无牵绊。

  寒冬雪后,两人相杀。

  天地为布幕,万物观生死。叹无怨一杀,笑江湖悲喜。

  出手便在一刹时。

  老妪扬手间,身形便似鬼魅,向紫衣道子攻去。老者手掌隐隐带有黑气,是蕴含高深内力,这一招迅疾如雷,威如霹雳,就欲直直撞上紫衣人心口。

  紫衣道者却不慌不忙,执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,行剑时有沉稳持重,又有大胆开阖,只一挑一转,便将敌人来势化去三分,又是一转一刺,蓄了内力于剑端之上,破开老者浑身罡气,一时间便变守为攻。

  那老妇人收势不及,眼看剑端已至眉间,似乎就要身受一剑。不想这女子却猛然身势一矮,已是使了江湖上最为邪门的缩骨功夫,身形便不到原来一半,钻了个道者执剑时的空子,再运掌为爪,向紫衣道子身后之人而去。

  身后之人是翠山行,旧伤未愈的翠山行。

  老妪笑意此时才扩大开来,冷漠中多了几分得意,得意里杂着几多戾气。她的手掌此时黑色隐着暗紫,这种手法十分狠辣,必要寻得千人祭掌方可修炼而成,是最为丧心病狂。

  这掌法在江湖上十分讳莫如深,其实知道的人却实在不少。

  知道的人不少,只是大多都死了。

  

  老妪还在栖身向前,掌风骤起烈烈,她手间黑气缠绕着紫气,掌气就要沾到翠发男子衣袂,唇边挂着诡笑,她想到,这一招要抓住这名翠衣的男子,是绝然万无一失。

  世间事,哪有万无一失?

  她的身形突然停了,她的笑容突然消了。

  老妇的毒掌便停在翠山行身前,还是一种骇人的紫黑色泽,她一下子沉静起来,与刚才奋力相杀全然不同,仿佛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垂老者,而非杀人卖命的江湖客。她又抬起头,眼神突然毒辣起来,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看了看翠山行。

  她看见眼前的翠发男子依旧是温润模样,脸色依然苍白,手中却持着剑,剑身恰恰停在她的颈侧,一分也不多,一分也不少。这男子眉间却蹙着,唇却抿得坚定,修长的身子立得笔直,方才久病之人的柔弱现在却是一丝也无。

  老妪心惊,被这翠衣人缚住,不过一招而已。

  老妪暗笑,如此甚好,她恰还有后招。

  (四)

  翠山行纵使点了老妇的穴位,还是不放松的执着剑,剑下是一个人的性命,故而他的手很稳,他的心也很稳。

  他的神情有着些不能为人理解的隐忍,眉眼间却依稀还是温温和和,完全没有执剑之人的暴戾,眼前的老妇本是一计攻弱制强的盘算,又暗自动了一些卑鄙手脚,他心中已是极清明,却无一丝一毫的怒气鄙夷。

  若问玄宗二弦的翠道爷是什么脾气秉性,苍曾有言道,可用四字以概之。

  静、澈、恕、执。

  彼时翠山行尚年幼,听了此语还是似懂非懂,他便拉了师兄的袖子,看向那一向沉稳如山的紫衣道子,追问道,这样可好?

  苍看了看师弟明净的眸子,将小孩子抱了起来,他的目光又转向远方,看远山又似不远,一片苍翠绵绵,他就低声叹道,也好,也不好。

  

  这世上最了解翠山行的,便是六弦之首苍。

  翠山行忍着,撑着,自执剑与老妇相抗时便在四肢流窜的痛楚,那些隐忍着的眉间颤抖,那双费力执剑又决然执剑的手,苍如何能不知?

  苍赶到翠山行身边,不可谓不迅即。

  他单手扶了翠发师弟,那翠发人身子便不再绷得紧直,却仍是不肯将全身力量交付,眼睛已经闭上了,脸色一时惨白,唇色也淡得看不大清,此时自唇边竟有黑色血液慢慢流下,称着苍白的皮肤,竟将此人添了几丝妍丽。

  苍细细又看了看,才慢慢转过头来,他就见那个剑下败徒,这时她神色又染上意气洋洋,一双幽深的眼睛与苍直直而对,苍扶着翠山行的手紧了紧,就一字一顿沉声道:“解药。”

  老妇人唇边笑容中牵扯三分讽意,她见眼前的紫衣男子神色似是未变,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沉稳模样,只是那男子运了十分内力于指尖,破空划来,就弹在她的气海穴位之上,这一次就如蛇打七寸,让她顿时汗下不止,疼痛难忍。

  老夫人笑了,她开口还是无声,一张一阖间却是可以辨识的口型,她道,一出手便狠厉如此,枉你批了一身道士的皮。

  苍看清了老者的意思,竟是一点言语也无,他只又蕴力于指,便将这老妪的手脚筋脉根根挑断,他淡淡看了一眼,才又慢慢道:“解药。”

  老者一下子便瘫在了地上,她喘息极狠,眼神此时便有些对不上聚焦,汗从她枯树般皮肤上留下,却又因着冷冬的低温结上了似是寒霜的薄薄一层,她笑得断断续续,说得也是断断续续,无声道,你且放心。。。他必然要痛够了四十九日,然后才会痛死了。。。你。。。你不如先将他杀了,为他省了痛。。。方是你的慈悲。。。

  一个人,要有多痛,才会痛死呢?

  老者看不出对手的心思,这男子敛目不语,似是沉思,又似是思绪空空,她心中想到,我能给一人下毒,便可给另一人下毒,这紫衣男子竟完全不在意我如何下毒一般,他脑中如何所想,真是让人完全不能知晓。她想罢,便要再开口,不想却被这男子打断。

  只听紫衣男子道:“你句句言语,皆是为了激怒于我,你为了何事,便如此希望身死从速?”

  老妇心中一惊,到面上却装出一副戳中心思的极怒样子,她无声续道,我若想死。。。还用劳驾阁下?

  苍看那老妇口型,最后一字方落,便瞬时身至老妇身前,只是苍一边还拥着中毒的翠山行,到老妪面前时已然慢了一步。他见这老者口中黑血涌出,竟至不能停止一样,苍老的面庞是愈加干瘪,皮肤依然笼上一层青色,气息更是极慢,没有一会儿就渐渐停了。

  这个老妇,终究是死了。

  苍仔细听了听,他听到身边翠发人的微弱心跳,又听到自己的心跳,这心跳,在天地之大,实在太过渺小。

  他在这间简陋的茶肆四处翻找了一番,终是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破旧不堪的铁皮罐子,那罐子盖得不严,就有浅淡烟气悠悠而出。他一手提了罐子,一手半揽半抱着师弟,便出了茶肆大门。

  (五)

  夜已深沉,一夜北风紧,却似鬼哭鸣。冬季到了夜里,才更显寒冻入骨,冷到了骨子里,脑子也钝了,行动也缓了,心跳也慢了,人就呆呆停滞在寒冬某个点上,要用那冬日两三个月的时间来等,等来天暖,万物回春。

  夜里却是凄清的,一个人走在古道之上,四周已是寂静,好在还有月色如水,波光盈盈,从天幕漫漫流下。

  月光也照在这个人身上,却挥不散此人身上一丝暗沉,这是个全身黑色的人,黑衣黑裤,黑鞋黑袜,黑色的帽子罩着浓黑色的面纱,还有从帽中漏出的几丝干枯黑发。

  他的脚步极轻,几乎听不到踩在积雪上的足音,只是这地方实在太静,还是可以听到走路时细微的响动。

  不过一刻时间,这响动便停了,这黑色的人就停在一个简陋的茶肆前。

  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茶肆,普通的桌子普通的椅,普通的茶壶普通的碗。

  这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茶肆,因为这里有一个死人。

  黑衣人的面容藏在黑色面纱之下,便不能看清他的神情,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一支深黑木制的圆筒,又用他染着黑色指甲的青黑色手掌轻轻拔开木管的盖子,再轻轻向外一送。

  那木桶中飞出了一只黑色小虫,说不清是个什么品种,只是长了许多细黑毛腿,它落了地,爬得也很快,不一刻便凑到那具尸体身边,小虫子又绕着尸体转了两圈,像是找到了什么,便从尸体耳朵的位置钻了进去。

  黑衣人便不再看,他转头望向天边月色,微晕了亮白明澈。

  又是好一会儿,他突然开口道:“侬便只有找死的能耐?”

  他一语已罢,身后便传来一个清亮的年轻女子声音,那声音十分好听,让人就不由得想到这个声音的主人也一定十分好看。

  那声音道:“苍与翠山行皆是不好相与的角色,我已然暴露,若不用诈死的计策,便只能被他们捉去。”那声音顿了顿,又扬声道:“既然猎物已上钩,我要的东西呢?”

  黑衣人这才转过身来,他认真的打量这个说话的人,原来竟是一个年老的妇人,他冷笑了几声,扬手向那老人抛了一物。

  老妪赶忙接了那物攥在手中,便目送黑衣人慢慢离去,她眼中一时悲一时喜,不过只是一时,这悲喜又化入她眸中深潭。

  江湖风雨,几人飘摇。且享今日夜浓,莫管来日身死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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